文稿來自:畫外hoWide
沒有人知道“中國科幻電影元年”何時到來,雖然不被看好且困難重重,但至少有一群人正在拓荒這個領域,他們所做的事情,和遇到的問題,值得被記錄下來。
2014年10月,電影《三體》宣布項目啟動,隨后“中國科幻電影元年”這個概念被炒了許久,但是三年過去了,《三體》經歷了一系列波折至今沒有上映,而它所代表的國產科幻電影則說不上“起步”。
“對國產片的印象不好,因為科幻片前面加了一個國產,就會覺得和其他國產電影一樣爛?!痹陔娪皵祿稍児尽胺灿啊边M行的一場觀眾訪談中,一名受訪者這樣說道。不僅觀眾持懷疑態度,中國科幻電影的從業者們也處境艱難。
與歐美、日本等科幻工業成熟國家相比,中國科幻土壤尚薄,雖然前有劉慈欣的《三體》一舉拿下雨果獎,后有郝景芳的《北京折疊》在大眾輿論中引發熱議,但科幻文化在中國仍然相對小眾,而缺少類型化產品的中國電影產業,對于科幻題材則一直抱有期望。
在一切都從零開始的背景下,中國科幻電影的從業者們現在在做什么?他們面臨怎樣的困境?又如何去解決問題?
為此我們采訪了他們當中的一些代表人物,涵蓋了IP開發、制片、導演這幾個科幻電影產業鏈上的核心領域,并試圖記錄下這些來自一線拓荒者的見聞和思考。
科幻IP開發:文本缺乏,科幻編劇難培養
張譯文所在的微像文化是專門從事科幻IP開發的公司,早在科幻“風口”還未到來的2013年就已經成立了。通過贊助星云獎、赴美親歷劉慈欣獲獎等,公司也見證了越來越多的人和資本進入到了科幻相關產業。張譯文對畫外表示:“現在資本對知名科幻作品影視版權的爭奪,實際反應出了中國優秀科幻文本的匱乏。”
據悉,國內出版的科幻圖書,包含引進的在內,每年不過一百來部,而美國則高達1000多部,科幻文學基礎的薄弱成為了發展國產科幻電影的一大瓶頸,市場對新鮮優質科幻IP的渴求不言而喻。
而另一方面,觀眾對國產科幻電影幾乎是不看好的,“技術上的懷疑”和“內容上的違和”,是張譯文所認為的兩大主要阻礙。所以針對目前的情況,微像有兩種不同的開發方向:一是跟中國歷史有關的類型項目,比如《海棠開》、《梅花杰克》;二是跟現代人有關的但不至于太超前的,比如目前在做一個項目講的是VR直播和社交媒體的結合。
即使面對優質的科幻文本,IP開發者們仍然面臨另一大困難——找不到合適的編劇。中國編劇行業是重文輕理的,具有科學知識積累又能編劇的人非常少,“總共這么長時間也就發掘那么三四個能寫科幻片的編劇“,張譯文表示。
同時她也寄希望于科幻作家自己來當編劇,公司簽 *** 的新銳科幻作家張冉和阿缺,在她看來都是很有潛力的。“但是隔行如隔山,他們需要有一個較長時間的培訓過程,先參與編劇協作,然后一點點邁向獨立編劇?!?/p>
科幻制片:克服視覺化難題,揣摩中國觀眾的接受邊界
即使有了不錯的劇本,在從文本向影像轉變的過程中也面臨著困難,制片是關鍵中間人。他們連接著科幻文本和科幻電影,在將文字視覺化的過程中,他們協調團隊成員,把控對于科幻片來說至關重要的視效呈現。另外,他們也連接著科幻創作者與科幻市場,在鼓勵導演大膽摸索的同時,他們需要引導創作者拍出能被當下中國觀眾所接受的科幻片。
新線索影業總裁齊霽剛制作完科幻動作電影《逆時營救》。在電影劇本定稿之后,進入到籌備階段,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選景、開始美術設計,她和她的團隊花了大量的時間在“科幻感”的視覺呈現上面。“影片的時間設定是2025年的近未來,那個時代,科技將怎樣融入到我們的生活?美術指導就每個場景和重要道具都給了我們好幾種方案,例如影片開始的粒子傳送中心大樓、電梯、橋梁,小到手機、游戲機、甚至茶杯蓋、手表......之后我們和導演、監制再共同討論、決定?!?/p>
《瘋狂外星人》制片人王易冰表示,將概念具象化時面臨著最大的問題是缺乏標準。“例如外星人這個概念,它的外貌、動作和情緒是怎樣的,被制造出來的時候并沒有一定的標準。我的導演有一個要求,講下去,比如希望那個外星人的笑是燦爛的,那你去設計。問題是對燦爛的理解,可能有的人理解燦爛,只要嘴咧開了就叫燦爛,有的人理解燦爛是其他的東西,”王易冰說?!拔覀兠刻於荚诿鎸@樣的問題?!?/p>
在他看來,科幻視效是一種手段,要講的仍然是基于中國社會的現實主義故事?!安皇钦f美國人的那種科幻世界,飛來的外星人,把地球殖民了,然后我們如何抵抗他們,”王易冰說,“你在接受這個故事的時候,是不會被架空的?!?/p>
從文化背景上來說,中國社會的發展歷程與西方社會不同,沒有經過工業化過程,直接從農耕社會進入了現代化社會中,大眾普遍缺乏對工業化的認同感;同時,“中庸之道”也是中國社會文化的核心價值觀,西方科幻作品中的“超級英雄”、”頭號超級大國“等概念替換到中國社會環境中會顯得違和。
因此,中國社會文化與科幻元素的結合方式是解決“違和感”的基礎。“比如,有個外星使者來了,在美國是由總統邀請去白宮做客,在中國可能就是請他吃飯,喝白酒。”凡影在關于科幻電影的一項調研中一位研究員說道。
齊霽還認為,電影是一種大眾文化產品,在科幻題材上,受眾比小說要廣得多。小說可以傳達非常復雜的思考,而電影則需要以深入淺出的方式,將故事展示給大眾。她認為《降臨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示范,電影把重點放在了人類與外星人的互動上,而簡化了小說里的哲思部分。
科幻導演:孤獨前行的拓荒者們
迄今為止,中國大陸還未有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科幻長片,沒有道路可循,于是現國產科幻片導演們都是孤獨前行的拓荒者。
張番番(《三體》)、張小北(《拓星者》)、郭帆(《流浪地球》)、寧浩(《瘋狂外星人》)、滕華濤(《上海堡壘》)等正在拍攝或者打算拍科幻片的導演們,他們的共同特點是皆在電影領域已取得一定建樹。從過往經歷看,他們擁抱商業,卻也不失個人追求。另外,他們都出生于70年代后,他們成長的年代,是航天飛船、登月旅行最為火熱的年代。
“美國是一個多種族移民國家,文化兼容性強,語境低。”郭帆說,“所以你在紐 *** 時代廣場看路人穿美國隊長或者鋼鐵俠Cosplay的衣服,并不會覺得太怪,反而覺得這才是美國;但在中國行不通,中國五千年的歷史造就了堅實的文化和語境壁壘。”由于語境的不同,照搬西方的科幻片是行不通的。中國的科幻導演們并不知道怎樣的呈現方式能被觀眾接受,無論做什么選擇看起來都是某種高風險的博弈。
郭帆認為,由于尚未出現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科幻片,所以現階段中國觀眾對“中國科幻感”的美學方向尚未確定?!拔覀儺斎豢梢韵衩绹苹闷锰貏e高科技感,或者像日漫弄得特別酷炫。”郭帆說。但他覺得這些都不適合當下中國科幻片的語境,而中國航天在普通觀眾中是被認知、認可的,近來在好萊塢科幻大片中也被頻頻提及,這是中國觀眾更容易接受的一種美學呈現方式。
而張小北在解決科幻與中國文化融合這一點上,希望采用偏向舞臺劇式的美學風格?!耙延^眾從現實生活里抽離出來”,從根本上解決科幻語境的問題。通過啟用話劇演員來飾演劇中角色,將人物的行為和說話的方式都刻意與日常生活相區別開。
距離感和想象力是一個科幻電影演員的重要素質。與現實作品不同,科幻電影面對大量無實物表演,對演員的演技有著更高的要求,甚至常年面對實物表演的一些優秀電視劇演員都難以勝。而距離感就是,在科幻這樣一個陌生的幻想世界里,從飛船里走出了王寶強可能會讓觀眾感到費解。新演員新面孔可以解決這樣的問題。
科幻電影制作流程之復雜
張小北提到,他現在劇組的流程和配備,比一般的劇組規模要大3倍。郭帆也表示,“現在的工作量絕對不亞于三四部現實題材的電影”。“你就想象,如果三四部現實題材電影同時拍,就是我們一個導演組的工作量”,郭帆說,“我們現在大概是3500多個鏡頭?!保ㄒ徊?00分鐘的主流好萊塢劇情片大概由1500到2000個鏡頭組成)
而在如此復雜的流程中,各個環節都與專業水準相差甚遠。比如到現在,國內劇本的基本格式還未統一,無法協同創作。而科幻劇本需要建立世界觀,寫“編年史”,配合概念設計的圖稿修改劇本,多個編劇協同創作的需求在所難免。
另外,國內的道具師目前還難以做出具有科幻質感的東西。比如飛船里有大量的弧形設計,這是現在的道具設計里所不常有的?;瘖y也有類似的問題,國內能夠做特效妝的團隊寥寥無幾,當需求量比較大的時候,這幾個團隊就很難支撐。“但是,化妝這東西是沒法彎道超車的,”科幻影評人嚴蓬說,“這就跟理發一樣,他得理過無數個頭,才能夠成為一個理發師。”
這種種的問題,很多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,現在唯有盡力學習、摸索、嘗試,為往后打下基礎。郭帆在與國外頂尖特效團隊維塔合作時,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中方成員參與一同工作,而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因為通過合作才能學到東西。
郭帆表示,他會做一個很明細的總結,會拉一個最初步的流程單,這個流程單在做下一部片子的時候會使用,然后每部片做完之后再去修正。制作科幻片的核心是管理、分工和時間規劃,這是一個電影工業化的系統工程。
“其實我們現在做科幻電影啊,并不是指向今天的觀眾,而是針對95后和00后這批觀眾群體?!惫f。隨著國家的逐漸強大,國民自信心的增強,自然會有對科幻類型片的需求?!拔覀冸S便可以定義,也許今年是元年,也許明年是元年,誰知道呢。但我相信,十到十五年時間科幻片一定會成為中國電影的一個大類型?!?/p>
“所有的創新和探索都有風險,即便我們都當了中國電影工業化的鋪路石,也是值得的?!惫f。